Harry是美食之道的老朋友,四川康定人。过去几年,他在一家国企担当驻中亚副总代表,每一篇四川美食的稿子,都是他对家乡食物热切的思念。
他是个一直想跳出体制的年轻人,今年终于做了决定,他辞职回国了。
从体制里出来的Harry决心重整旗鼓,但他要面临的首个问题是:30岁,他失业了。
他在这段声音的结尾处,用不怎么标准的普通话表演了“肥肠版报菜名”。
我现在站在一家卖肥肠粉的小馆子外面,刚在里面吃了碗肥肠粉,配了两个节子和一个锅盔。
解释下什么是节子,节子就把一小截肥肠的两头系在一起,打了个结。肥肠粉里本有切小的肥肠,但“豪奢”形态的肥肠节子需要单点,吃肥肠粉加节子可以说是非常奢侈的吃法了。
节子并非肥肠最肥嫩的那一段,因为需要打结,如果过于肥嫩自然没法系紧。但节子的口感比起碗里原配的小块肥肠更韧,是对耙软的红薯粉丝和爽脆的芹菜粒的良好中和,能给一碗肥肠粉增加更多层次的口感,而且节子里往往还包着一小口浓醇的汤汁,啊呀呀。
我记不清过去一年里我吃了几次这家康定小馆子的肥肠粉。但我知道2017年之前的五年里我吃过几次:零次。
2017 年,我自由职业(失业)了。
在开始自由职业之前,我是一家央企派驻海外的代表,在中亚地区工作,按照当地标准和国内标准来说,都是典型的三高人士:职位高、待遇高、生活水平高。
但遗憾的是我并不开心,原因有很多,其中重要的一条:吃不到肥肠。
工作的国家是穆斯林国家,虽然很意外能吃到猪肉,但肥肠这种需要胆大心细料理的东西显然是没办法了。
当然,让我决心回国的理由不光是吃不到肥肠,但无论理由有多少,结果就一个:我裸辞了。
裸辞真的问题不少,好在肥肠终于可以想吃就吃了。
不光是肥肠,我还以一种恶补的方式大吃着各种在中亚没法染指的美食,但其中相当一部分都和肥肠有关。肥肠鱼(比比谁更嫩),肥肠鸡(比比谁更鲜),肥肠汤(卷心菜脱胎换骨的唯一方式),干煸肥肠(脆脆韧韧,香香糯糯),泡椒肥肠(泼辣大菜),卤肥肠(卤货中的王者,不接受反驳)。肥肠对于缓解焦虑来说真的非常有效呢。
为什么会焦虑?我猜这大概是选择自由职业的打包套餐吧,我也是第一次失业,没啥经验。不过对比之下,有些区别很清楚,在海外工作的时候,吃住行几乎都不用自己操心,但过去一整年里,所有的一切都需要自己从零开始重新学习,甚至是交水电燃气费(原来某付宝已经这么厉害了啊?!),而且一下子没有了旱涝保收的固定高薪,朝九晚五带来的不开心突然变成了无边无际的危机感。
不过每一次吃完接了节子的肥肠粉后,站在肥肠粉小馆子前,听着故乡的风声和穿城而过的流水声,回味的同时顺便回想了一下失业以来的日子,竟然在危机感中看到了不少快乐。
有自由的快乐,有自律的快乐,也有把爱好转换成收入的快乐。
自由自不必说。家附近电影院的员工记住了而我,因为没多少人会在新片上映第一天(通常是周五)的上午十点抱着保温杯包场看电影;区图书馆的前台妹子认识了我,点奶茶外卖的时候会问我要不要一起;还有避开了早晚高峰的出行,避开了大群熊孩子的商场博物馆;还有以成都为圆心,吃遍四川盆地的野心行动,目前已经画出了第一个同心圆,身为四川人的我开始真实地去发现在蜀地的每个角落引以为傲的肥肠以及数不清的好菜。
都有什么呢?比如郫县某豆瓣厂外路边大排长队的烧牛杂牛血、无数成都人民开车去吃的乐山翘脚牛肉、味道和当地阳光一样炽烈的西昌火盆烧烤、青城山下满盘山色的青椒鸡、卖相口味都惊人的兔头、还有适合三伏进补的滚热简阳羊肉汤。
同时,吃肥肠的欲望(肥肠比猪肉还贵啊!)还给了我更大的勇气,让我不断突破自己的舒适区,在日渐油腻的年纪里,还能唤起一股子少年心气去尝试生活中不同的可能,拓展自己的能力边界。
比如我已经从外出找肥肠吃,发展到了在家自己料理。一开始是从超市买收拾干净的净菜回家下锅炒,渐渐发展成了去菜市的卤肉摊子买了卤肥肠进行创意加工:我用麻辣香锅底料炒的肥肠干锅不要太成功哦。
就在写这篇稿子前一天,我第一次从肉铺上买回了仅仅粗加工过的肥肠,回家再度清洗。秘诀是白醋和盐外加大量摩擦揉搓,然后加姜片、花椒和白酒焯水断生,因为情急之下找不到便宜白酒,还动用用了老爸准备过年喝的五粮液,自制肥肠的成本又陡升了一大截。
哦,好像应该说说怎么突破舒适区增加收入的,貌似变成了肥肠达人的进阶自夸。可这有什么关系呢?这本来就是一体两面吧,能对食物如此热爱的人,生活应该都不会过得太马虎。
没有什么问题是一顿肥肠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就继续吃,吃到问题解决为止。